亲吻的意义 文/阿兰•德波顿 图/奥地利画家古斯塔夫•克里姆特 我们与对方初次接吻,以身体的表现公开坦承自己深受吸引,是约会仪式中的一个特殊时刻。不论过了多久,我们都会对它记忆犹新。它意味着一种决定性的接纳:这个决定性的初次时刻将我们从各自独立的两个人转变为亲密的性伴侣,而它之所以让我们悸动不已,原因是这一刻代表我们克服了孤独。我们感到的欢愉不仅仅是基于神经末梢的刺激以及生物冲动的满足,也源于内心的一种喜悦,觉得我们在这个冷酷无情的世界中摆脱了孤独的状态——不论时间多短暂。 想象某个星期六的夜间十一点,一对情侣看过电影之后,在一座大都市的某家咖啡馆里一起吃着冰淇淋。女子手里拿着汤匙,一面述说着她在不久前与妹妹到西班牙度假的经历。她说,她们在巴塞罗那走访了凡德罗设计的展览馆,还吃了一家招牌菜色是摩洛哥风味海鲜的餐厅。 男子感觉得到女子的腿靠着他,也感觉得到她穿在灰色与黄色裙子底下的那双黑色裤袜的弹性。在她讲述着一则有关高第的趣事之际,男子把脸靠向她,但随时准备在她流露出恐惧或反感的神情时立刻抽回。不过,女子对他的举动却只是露出一道温柔而怡然的微笑,让他不禁有如在梦中之感。女子闭上眼睛,双方互相感受了对方唇上那种出乎意料的独特触感,结合了潮润的唾液与柔软的肌肤。 要理解这一刻带来的欢愉,就必须思索其背后的广泛情境:这么一个吻要能够发生,首先必须克服一股庞大深厚的冷漠。不消说,我们邂逅的大多数人不但不会有兴趣和我们上床,甚至还会对这种念头感到恶心。我们别无选择,只能随时和对方保持至少六十公分的距离,以明确表示我们缺乏定力的自我绝对无意侵入对方的私人领域。 接着,两个人接吻了。我们的口腔是极度私密的区域,是个阴暗潮湿的洞穴,是个由舌头支配的小天地,和鲸鱼的肚腹一样寂静而不可知——现在却为了另一个人而开启。从来不曾预期过会遇到同类的舌头,小心翼翼地伸向对方,就像南太平洋诸岛上的岛民初次见到欧洲探险家那样带着谨慎又好奇的态度。 脸颊内侧的种种凹谷与凸面,向来被认为是完全私密的处所,这时却遇到了同伙。两片舌头迟疑地共舞了起来。一人舔着另一个人的牙齿,仿佛那是自己的牙齿一样。 这样的描述看来似乎有点恶心——而这也正是重点所在。与情欲有关的一切,只要不是放在正确的对象上,就不免令人作呕,所以情欲交缠的时刻才会如此令人陶醉:因为就在最引人恶心的时刻,我们却获得了对方的欢迎和许可。两个人的结合原本就具有一种专属独享的本质,而确认这一结合的举动,若是套用在别人身上,即足以让双方惊恐不已。 话说回来,我们若是生活在另一个文化当中,习于以彻底不同的方式表现对他人的接纳:例如情侣若是想要表达相互的爱意,就会同吃一颗木瓜,或是抚摸对方的脚趾甲——那么这些举动便可能被赋予情欲的色彩。 接吻的愉悦虽是来自嘴唇的敏感性,但不该忽略的一点是,我们的兴奋感受有一大部分其实与这项举动的肉体层面无关,而是纯粹出于“对方喜欢我”的心理认知。这道讯息不论透过什么样的媒介传达,都足以让我们沉醉不已。 在表面的接吻行为之下,真正令我们着迷的是那个吻所代表的意义——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旦开口宣告自己内心想要亲吻对方的欲望,这项欲望就会因此大幅降低(但有时候宣告有其必要性)。因为这样的宣告本身可能就已充满情欲意味,以致实际上的接吻成了不必要的多余行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