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从小对你严格要求，很多时候是自己的期望寄托在孩子身上，这根本不算无条件，但是我没有责怪父母的意思。人人都想得到无条件的爱吧，可是这世界大多数时候并不存在

知乎 芈十四

这样的爱，只要得到过一次，你就永远不会怀疑这个问题。

大人总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却不知道一颗剔透琉璃心，最映射复杂人心。真真假假，年纪大了容易迷了眼，小孩子时，反而看得再真切不过。我本性是个多疑敏感的暗黑系小孩，这些年竟也向着阳光茁壮成长。

每当他们说，你脸上笑意真温暖，我就会想起最初给我取暖的那个人。

她一直用方言唤我“妹妹”，江南乡野之间，老人家唤小孩子，常常这样叫。这些年把方言丢得七零八落，唯独到了老外婆面前，总刻着意避免普通话，使了劲地把语言中枢的记忆唤醒，略显滑稽地讲一口疏落而蹩脚的方言。其实她普通话学得很好，我小心翼翼维持的，不过是为了让彼此觉得，我还是她当年带大的小孩子。

她一直把我当小孩子。

寒假回镇上外婆家，她一天会问我许多遍”冷不冷啊“，我说”不冷不冷“，她也听不进去，偏要把她那块又厚又丑的大围巾拿来给我披上。早上我赖床，她坐在床边哄我起床，我不肯，她便骑了三轮车去大街上那家我最喜欢的早点铺，买一笼热腾腾的包子回来，送到我床上，看着我吃完，给我拧了热毛巾让我擦脸擦手，还一定让我再多睡一会儿。

有一回，这情景刚好被我妈撞上，她当即把我拉到暗处，批评了一顿：「你都这么大年纪个人，还要你外婆帮你跑里跑外的，能勤快点么？」
我说：「妈妈，你不懂，外婆多要强一人，年纪大了就怕自己没用，如果我什么时候事情都帮她做了，她会觉得她越来越没价值，反而心里不开心……再说，我也有帮她收拾帮她做饭嘛。」
我妈怒：「你就爱狡辩，我说不过你。」

无条件的爱，如果一辈子，不多不少，能遇上一次，就足够幸运了。我妈当然也是爱我的，但她的身份限制了她，不可以用宠溺的方式来爱我。她需要督促我认真学习，提醒我不要被坏男生骗，在我耳边唠叨着考试工作结婚生子，她希望我成为一个能被别人认可的人——这是她作为母亲的责任。我的父亲，我的其他长辈，大概都是如此。唯独我的老外婆啊，总是希望我快乐一点。

小时候，父母在外地工作，把我寄养在外婆家。外公是个老手艺人，行事讲究规矩，早上不准赖床，吃饭不能说话不准剩米粒，晚上几点必须得休息，还折了柳条挂在堂前间做家法用。我心里多少有些畏他，外婆就不同了。做错了事，比如我偷偷把该吃的中药倒在了池塘里，外公训我，我哇哇得哭，她把我抱在怀里，一口一个宝贝，说”不爱吃咱们就不吃，外婆给你买糖去“。她常年系着围裙，干一天家务也不及我哭一次来得脏，鼻涕眼泪全往围裙上抹，到了第二天，我不肯吃蔬菜，外公训我，我又哭，她依旧抱着我，围裙上已然是淡淡的肥皂香和阳光的味道。

我都依然记得自己幼年时是如何的淘气——但若与其说是淘气，不如说是一种浓厚的不安全感。我自觉或者不自觉地，用这些邪恶的做法，去试探他们爱我的底线。我三四岁的时候就能意识到，我在外公家里，好像一个外人。爸爸妈妈鲜少在身边，外公外婆和舅舅们都不跟我同个姓，别人看我的眼神，似乎带着些不一样的东西。外婆或许是唯一懂这份不安全感的人，也或许，一切都是她天性使然。她那会儿摆了个小摊子，卖鸡蛋饼，但凡过路的乞丐，她总是送他们一些，整整两三年几乎天天如此。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总之，我渐渐发现，无论我犯什么错误，她永远是站在我这边的人。五岁那年，我偷抽屉里的零钱去买弹珠；七岁那年，我和院子里的其他小伙伴打架滚地上；上一年级了，我放学跑去田野里玩，被我爸逮住罚去面壁也是她来说情；等到我稍微大些，一把一把塞零花钱给我的，仍然是她。

期末考结束回去看她，从来不会被问到成绩，我主动告诉她：这次考得不太好呢。她拍拍我的手，说：没关系，下次再努力；
每回看到我，她都眼泪汪汪地盯着我脸上逐渐消失的少女肥，心疼道：哎呀呀，怎么瘦了那么多……身体最重要了，学习不要太刻苦啊；
离家远远地去念大学，给她打电话，她只问两句话，一句是”最近有好好吃饭吗“，另一句是”你如果缺钱就和外婆说啊“，我挂了电话，一个人发着呆；
后来我喜欢上一个不合适的人，我妈问我何弃疗，我苦恼地问外婆：你说，我喜欢他是不是不太合适呢。她摸摸我的头，说：没关系，你稀罕他就好；
我老是状况百出，比如去年兼职被骗钱今年又把整个钱包都丢了，父母免不得教育几句，嘱咐我小心行事，她隔着电话说：没关系，这都是上帝的安排，没钱了外婆给你打过来。

在她面前，我从来不用是一个好学生、好孩子，我甚至可以刁蛮、任性、懒惰、自私、无能，也不用担心她会不爱我。

但我仍然努力成为一个勇敢、和善、慷慨、宽容、愿意去爱别人的人，因为知道这样子，她会很开心。——我希望她开心。

然而我再也不会怀疑，如果我是一个痴呆儿童，常年流着口水，衣服沾满泥巴，终生无法自立，她还会不会把我抱在怀中，当做她永远的宝贝。

真的，只要你曾被这样爱过，就永远不会怀疑。


如果这都不算爱，我有什么好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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