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的兽性 文 陆小寒 「你不能叫人不变心」 大喜二十岁的时候有次抬头看月亮,像一片冰冷的柠檬悬在伏特加的河里。那时她因为爱人在侧而快乐得不知所以,举手仰脖一定要和月亮干一杯。后来,大喜再抬起头,看那月亮,隔着万重云雾,忍不住掉了眼泪。 是当时的月亮,可是什么都不一样了。 你不能叫人不变心。就像你叫不醒一个故意装睡的人。 赵大喜在26岁失恋,当初欢天喜地发出的几百张喜帖现在像惹人伤心的遗物一件件收回来,大喜独自灌了几口二锅头,鼓起勇气一个个打电话。几个人下来,泪水糊住了整张脸,她无路可走,藏进衣柜,头抢地,号啕大哭。 分辨一个人的悲伤,看她流露出多少兽性。 「被爱光临又被半途放弃」 林海这样一个三流婚纱摄影师,一大个牛津包,一件浅蓝衬衫,一条水洗白破牛仔裤,跟着新人走南闯北,电脑里存了几百G或美或丑的照片,也算是见了不小的市面。但这回是他头一次见,一个个子很高的女生,提着一只大箱子,像一座葱郁的小山一样移动到他的面前,原来她穿了一件碧绿碧绿的大长裙子,绿得能在发白的阳光里溢出汁水来。 她说:“我叫赵大喜,就是电话里那个想退婚纱照你们不让退的人,我们开始拍吧。” “新郎还没有来,我们等新郎一起吧。” “没有新郎,他死了。只有我一个人,你拍吗?不拍就退我钱。” 林海被这个理直气壮、高瘦得像植物的女孩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愣愣地看她打开大箱子,里面有各色的花裙子,还有一件白得一尘不染的婚纱。她蹲在地上,把嘴巴抹上大红色口红,扭头对林海说:“我们开始吧。” 林海想:这女人真是狠心哪,新郎死了,还有心思来拍婚纱照。 大喜扭过去的头又扭回来,“难道我就要跟着他去死吗?我不会,我的命是我自己的。” 林海拍过太多千篇一律的新娘,当新娘长得实在抱歉对着相机搔首弄姿的时候,他会自动脑补卢音的一颦一笑,镜头里是渴慕已久的人,林海就这样把自己切换到另一个模式,拍出饱含感情的照片,他称卢音是他的缪斯女神。 然而这次面对大喜,他不需要调动女神,已经是初夏的暮色四合,他坐在一大片薰衣草田里,等着大喜把婚纱换好。一天的相处,他们早已不是剑拔弩张,反而还有了几次深入的交谈,大喜沉湎于怀念她的新郎是多么好的一个人,眼眶湿润,却没有眼泪落下来。薰衣草被阳光晒过后的气味,芬芳而醇厚,让人昏昏欲睡,林海望着远处白衣胜雪的大喜,不禁心有恻隐,他们都是被爱光临又被半途放弃的人。 片子拍到8点收工,林海倒两班地铁回到出租屋,周围一片都是老南京,他走进常去的一家小馆子,要了份大煮干丝,两个鸭头,水龙头下冲了把脸,开始啃起来。沿街的对面是家花圈店,远远望去屋子晦暗而压抑,有个伙计刚打好一盆浆糊,也走过来要一碗面。和老板抱怨两句,每死一个人,他们都要忙活好几天。 林海想起那个死去的新郎,想起赵大喜的以后,没了胃口。脚边有一大个纸袋子,装着大喜送给他的婚纱。她说这件婚纱从设计到完成,整整半年,不要浪费,送给林海。 花圈店的另外两个伙计陆续把纸丫鬟、纸龙搬一些出来晾干,林海在这样一个悲伤的夜晚,一个大男人忽然有点想哭。 「像一只梨子被刮掉了内核」 大喜送的婚纱林海自然没法去送给卢音,在卢音的世界里,他大概只是一个很小的小兵。林海不泄气,去夫子庙大市场买了一个模特架,撑起那一片雪白,几乎照亮了这二十平米的小单间。 半个月后,林海通过朋友的朋友,接到一单婚拍的活,婚礼盛大,极尽铺陈浪费之能事,新娘酷似张柏芝,笑的时候也一脸盛气。宴席近凌晨结束,宾客四散,林海疲惫地走出去,却在酒店门口遇见醉成一团烂泥的故人,赵大喜一身缟素,瓢泼大雨里哭得酣畅淋漓,身边默然立着的是方才情意绵绵的新郎。 林海不算笨,他几乎是立刻想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个独自来照婚纱照的女孩,她的新郎根本没有车祸身亡,而是变心成了别人的新郎。他看着大喜匍匐着爬向那个人,又被厌恶地甩开,不忍多看,扭头就走。 又隔了几百米跑回来,一把拽起了还在发酒疯的大喜,扬手利落地给了一巴掌。那是林海26年来第一次动手打女人,一个和他交集不到8小时的女人。他打了她,又把她带回家,一个热水澡、一身干净旧运动衣,还有两碗热腾腾的泡面,这就是他们那么多年交情的开始。 外面狂风暴雨,树木的枝干被折断被风带走又摔落在地,好像一个被命运反复羞辱的人。大喜和林海生出天涯沦落人的感触,推心置腹地说了半宿的话。林海说那几年在卢音那里的轻视、被利用、被冷落,说得舌头发苦。大喜听得多,说得少,没怎么提恨,只说最爱那个人的时候,光脚踩在他的鞋子上,把手插在他的衣兜里,和别人说话都忍不住看向他。大喜脸埋进膝盖里,低低地说:“好想死啊。” 天快亮的时候,大喜起身告别,眉目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是开了口:“你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林海神色一凛,怕她开口借钱。 不是借钱,但比借钱更麻烦,两天后,他陪大喜去鼓楼医院打胎,快三个月,差点就要引产。林海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做完手术还被麻醉的大喜眼睛迷蒙,“总觉得还会有转机啊。” 他扶着她走出医院,在马路上拦出租车,地址说的还是林海家,他当攒爱情的人品,主动说照顾她两天。大喜连忙慌张地从包里拿出钱来,林海在那一瞬觉得这个女孩很可怜,他什么都没有拿。 林海在厨房里炖汤的那会,大喜在床上不小心睡着了,醒过来时天已黑透,梦里有鸽子温柔而嘹亮的鸽哨。床头的保温壶里是鸡汤,好苦好苦,像加了全世界的盐。 “你疼吗?” “不疼,只像一只梨子被刮掉了内核。” 可是,也觉得好像一辈子就这么完了。 「有些事情已经有了结束」 九月的最后一天,晨光熹微,淮海西路上一家小门面悄无声息地开了出来。5点58分,是三十块算来的吉时,林海大喜忙了彻夜,都累得瘫坐在马路牙子上。这真是一家不能再小的门面了,却派作两用,又是大喜的服装定制店,又是林海的摄影工作室,取名大喜大海,好是喜庆。 天佑他们,两人都发展得不错,仅开张半年就把欠下的房租全部还清了。他们也不用再蜗居100平米改成6个单间的房子里了,林海要搬家,租了一幢单身公寓,大部分原因还是为了能请卢音来家里坐坐。 搬家前一晚,大喜做了一大桌子菜,没地方放,摊在地板上,又买了红酒和蜡烛,一顿像模像样的告别饭。不知为什么,林海吃得喉头哽咽。想起最初创业的那一阵,和大喜没钱吃饭,就在店里啃几个馒头,大喜总是给他买肉的,自己吃素;没有钱买新的沙发、家具,就租了辆面包车去夫子庙二手市场淘回来。最惬意的时候,莫过于傍晚快要收工,和大喜一人抱半个西瓜,坐在店门口挖着吃,籽吐得满地都是,再抽一根烟,身体心头全是舒坦。这么想想,有点舍不得大喜了。林海说:“你也搬吧。我们住一个小区,继续做舍友。” 大喜摇了摇头,说:“我喜欢这里,不想走。”现在的大喜,变得非常温柔,像一个全没有脾气的人,没有事能触动到她。 林海安慰她:“大喜,你还年轻,什么都能重新再来。” “人和人其实不就是凭勇气分出区别来的,林海,你祝我以后都有勇气吧,能真的重新再来。我也祝福你和卢音,祝你最终抱得美人归。” 林海的心像被一记温柔的拳头击中,迷迷糊糊地把头埋进大喜的胸口。大喜的胸一片冰冷,像天上冷冰冰的月亮。他就这么睡着了。 大喜一个人把剩下的酒喝光,吻了吻沉睡的林海,推开了门。 她心里清楚有些事情已经有了结束,比如那个善良的男人,那个在她跌到最低谷的时候接住了她,提溜着她的脊梁骨让她站起来,站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男人,大概要永远失去他了。 喜欢一个人,总是反复提起他的名字,爱一个人,却是默无声息。27岁的大喜好像什么都没有,唯独还有这点英勇。 *作者:陆小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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