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咨询师非常疲惫地问我:到底该如何面对那些抓狂的人们?他们已经穷途末路,把我当成最后一根稻草,让我拯救他们已经无可挽回的关系?我不是神,也不是哆啦A梦,我到哪里去给他们找到起死回生药去? 我对她非常同情,因为早年的我也是陷入到前来求助的绝望者们的死局里的。这个死局就叫做:“是的……但是……” 他们先是问你,我该怎么办?被强烈的焦虑感所击垮的咨询师会试图绞尽脑汁帮他们想办法。但一切努力都会被他们轻易地用“是的,您说的很有道理,可是,我试过了,没有用……”“不,这个方法肯定没有用,他不会改变的……” 于是咨询师最终也成功地被他们说服,变成了绝望世界的一员,咨询宣告失败,他们就去找下一个稻草,比如算命先生、风水师、星盘师…… “那么为什么你会没有帮助到他们?” 我问咨询师。 咨询师很茫然:“他们要我给他们各种确定的答案,比如这个婚到底该不该离?比如这个婚姻值得不值得努力?这个男人还有希望挽回吗?我受的伤害,还有可能恢复吗?我还能信任这个男人?这个女人不会永远都会翻不过篇吧?我不是上帝啊,我怎么能给他们这样的答案?” “那你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们呢?”我问。 “如果我告诉他们这些,他们会不会拍屁股走人?他们会说,你连这些都回答不了,老是让我回忆童年,有个屁用啊。”咨询师很委屈。 我说:“你因为害怕失去他们,于是你就妥协了,就开始充当神汉、巫婆,告诉他们上帝才知道的答案,最后他们发现你不是,于是咨询还是破裂了。” “是的。也许只有神汉或者巫婆才是和他们匹配的帮助者。”咨询师很无助。 “那么你期待我做什么呢?” “我希望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不希望,也不甘心把他们转交给算命先生。” “所以我成了你的稻草?你希望我可以告诉你如何面对他们的绝望、焦虑和恐惧?然后,我们再玩一遍你和他们玩过的游戏?我不断教你招数,你不断告诉我,这我都知道,只是没法用?” 咨询师陷入了深思。她发现自己进入到了一个世界的边缘,她发现自己的确也和来访者们一样,似乎在玩同样一个游戏——溺水者的游戏。 她陷入到了巨大的不确定的世界之中。为了摆脱这种像是陨石在宇宙中无边无涯地漫游的无根的状态,她挣扎地再次向我伸出手:“那我该怎么办?” “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呢?” “那么我就彻底无望了。” “不错,你需要彻底无望,然后你才能真正有希望。” 因为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就是这三个境界,或者说,就是用这四个方法来解决一切问题。 幻想 转移。 转化。 超越。 任何一段婚姻,一旦开始生病,就可能会陷入三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是婚姻冲突期——幻想:在这个时期,我们的幻想纷纷宣告破裂。这时候,我们会疯狂地试图重新回到梦幻的肥皂泡泡里,可是,肥皂泡很难再有了。由荷尔蒙为主要基础的情感的红利期一过,情感的现实阶段就开始了。而大多数期待对方满足自己缺憾和空虚的人们是无法接受如此残酷的现实:我所期待的,其实只是在做梦。 第二个时期是婚姻假死期——转移:既然这个肥皂泡破了,而我们又没有足够的勇气与力量面对,那么我们就试图吹起来其他的肥皂泡,比如我们的工作、闺蜜、孩子、爱好……我们试图开始转移视线,试图降低期待,维持幻想。 第三个时期是婚姻破裂期或婚姻重整期——转化:出轨也好,伴侣一方单方面提出分手也好,总之,长期的自我催眠式的转移终于宣告失败。这个时候,就是很多人寻求心理咨询的时候。他们希望咨询师做的,就是让他们不要进入到转化的阶段,而重返转移或者幻想的阶段,他们会以孩子为借口,或者以宗教为依托,让自己转移视线,继续忍受已经病变的关系。他们把咨询师当成救星,希望不用面对残酷的现实。而咨询师能做的,只能是转化。否则,咨询师也会成为下一个破裂的肥皂泡。 什么是转化?转化就是我们可以消化我们无法消化的,打扫未能打扫的,完成未能完成的。 我们人生有五大主题:分离、拒绝、抛弃、丧失和崩溃。这五大主题,就是我们需要转化的。 一个人从小就失去了爸爸,或者失去了爸爸的爱,她绝望的发现其他人都有爸爸,而她却要生活在单亲家庭里,感觉到残缺的痛苦,或者她发现爸爸其实更爱的是妹妹而不是她。 她可能感觉到拒绝之痛:她在婚姻的激情期体验到缺失的被接受的感觉,现在一次次的想要复合,却被丈夫冷漠地一次次地拒绝; 她体验到了被抛弃之痛:就像当年,她发现爸爸带着妹妹去到公园玩,而不是她……而现在,在丈夫的短信中,她看到丈夫对那个女人说着如此甜蜜的话,而她却屡屡打电话,对方却已经加她黑名单。 她体验到了丧失之痛:她把手机的相册打开,一年之前,她和丈夫自拍的亲吻的照片历历在目,而今天,丈夫却把他的婚戒,送还给她,她和他共度的十年,忽然变成了灰烬。 她体会到了崩溃之痛:从小她就痛感家庭的分裂,父母的冷战和热战,在战场上,所有人都如孤岛,她和丈夫在一起,才能感觉到家的完整,而现在她的家,也开始在地震中,要分崩离析了。 她体会到了分离之痛:只有他能给她的安全感和信任感,和他在一起,她才能感觉到放松,没有丈夫的世界,就像一个孩子被脱光了衣服在雪地里徘徊…… 过去驱使着她奔向了现在,而现在终于又重现了过去,她以为来到了桃源,可是过去的噩梦,从未停止寻找她,直到再次将她俘获。 咨询师是再给她一个麻醉自己,催眠自己的冬眠的树洞,还是教会她降服可怕的心魔? 无疑是后者。 咨询师怎么做呢?问问来访者。一个来访者曾告诉我:当你那么快地道歉的时候,那么快地改变的时候,我感到害怕。我希望你是稳定的,不变的。 她告诉我,她的上一个咨询师,在她哭诉了很久之后,冲她点头微笑,这个笑不是在嘲笑她有多傻,而是像一个长辈一样说:“哦,原来是这样,你真可爱。”那一瞬间,她忽然领悟到:原来,她所恐惧的,其实不算什么。因为这个人,没有向她的心魔投降,她是如此定义她所恐惧的,而她需要你帮助她重新定义这个事件。你需要告诉她的,不过是除了她所熟悉的恐怖世界以外,还有其他的世界。 在来访者的世界里,她从未遇到一个可以从容面对危机的模版,她一生寻找的,就是这个模版,就像一头小狮子需要妈妈教她捕猎一样。 来访者所需要的,无非是从她的世界里跳出来,看到另外一个世界。而这就是转化。 危机这个词,在中文里,就是危险+机遇。人性总体是趋于稳定的,如果没有危险,我们就很难拥有真正的机遇,如果没有走投无路,我们会一直试图幻想和转移下去,而只有被逼到墙角,我们才会想要去转化那些我们一直逃避的。 而我们之所以逃避,只是因为我们在过去,从未有一个人教会我们如何转化,如何面对,如何化解,而不是试图自我麻痹,或者自我欺骗。 我们需要如其所是地看这个世界。我们会逐渐放弃试图改变这个世界的努力,我们需要学会善用这个世界的“道”。 我们需要放下“why me”的心态,需要了解一切都是有因果的,我们之所以总是做倒霉蛋,是因为我们在无形中制造这样的机会。 我们需要度过“what if”的阶段,需要理解,人生只是单行道,它无可挽回,无可避免,也无法可想。我们能做的,就是当下。 我们也需要走出“let go”的休整期。一旦我们没有幻想可言,也没有转移可做的时候,就会开始抑郁,因为所有的招都用完了,哀悼,才真正的开始。 我们最终需要开始一个“looking in the mirror”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一切都需要重新复盘,我们会发现,在过去的痛苦中,我们也是参与者;没有上帝在迫害我们,也没有他人在迫害我们,是我们的幻想和我们的转移把我们逼到了绝境,我们是我们自己的责任方。如果我们愿意成长,才可以走出绝望。我们愿意放下孩子对妈妈的幻想,而进入成人的世界,那是一个交换的世界,是用我们的劳动换取报酬的世界,是一个没有那么神奇却也没有那么绝望的世界,是一个可以容纳我们的过去的残缺和空虚的世界,它作为我们的一部分,从未被我们接受过,而今天,我们终于拥抱了她。 是的,我们就这三招,但只有第三招,才是真正的绝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