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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方悄悄 （1） 我是阿树的第七个女朋友。但是，当他问我他是我第几个男朋友的时候，我却耍了个滑头，没有回答。 虽然这样不够坦诚，但我也认为女孩子最好不要告诉对方自己交过多少个男朋友。尤其是在阿树之前，我觉得自己并没有谈过什么正正经经的恋爱。其中有一次虽然都见过了父母，但最终以男方劈腿告终。时过境迁以后，我并不认为自己的心灵受到了多大的伤害，我认为，我并没有真正爱上对方，只是当他一开始追求时就表现出求婚的意图，便稀里糊涂地随波逐流了。 阿树虽然交过很多女朋友，但并不给人花花公子的感觉。相反，他看上去很单纯，甚至有点木讷。他身材高大，长着像混血儿一样立体的五官，却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帅哥。当他出现在一个地方，便不得不吸引别人的目光，而那——他发自内心地认为，是因为他占用了太多空间造成的，他几乎为此感到抱歉。 我和阿树是朋友介绍认识的。 认识了之后，很快就走到了一起。 恋爱的感觉真好啊！开始谈起恋爱的人，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事情都变得分外敏感，好像任何事情都能被赋予一种特殊的含义。我和阿树第一次单独约会，在地铁上我拿出书来看，阿树吃了一惊，然后从包里掏出了同一本书。 真像一场天赐的恋情啊。当时看起来，事情的确是这样。 （2） 相比于我的多少有点不老实，阿树对我的态度是很坦诚的。 他老老实实地向我交代了以前几次恋爱的详情。 并不是我自己要问的，而是阿树说起的。在这方面，他有点莽撞，但也有点狡猾——就像一个孩子知道自己的行为不会被责罚。 “第一个女朋友是大学同学。因为毕业，没有在同一个城市，自然而然地分手了。我觉得她对此并不是很难过，而我自己，好像也只是为了她不难过这一点感到难过而已。 “第二个女朋友，是刚参加工作时的同事。长得——我觉得很好看，我最喜欢她在工作时紧张又认真的样子。 “第三个女朋友，当时有男朋友呢。那时候经常加班，有一天，一起吃盒饭的时候，她忽然对我说，想和男朋友分手。那一刻，我稀里糊涂地喜欢上了她。这是谈得最煎熬的一次恋爱。她总是去见那个男的，被我发现以后又总是说她会选择我，但最后还是和那个人在一起了。最后一次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还哭了。没出息吧！ “第四个女朋友在北京。真是个非常聪明的女生！是我见过的女生里最聪明的。我被她的聪明深深吸引了，鼓起勇气表白，没想到她也喜欢我。那时候，我想尽了办法跑去北京出差，去了之后又想方设法多留些日子，都被领导批评了。那段时间，她正准备去法国留学，所以我总是陪着她去上法语课，其实是她在里面上课，我在外面等着。等待的时间看了很多的书，我看过的那些书，她几乎全都看过，而且总能发表出比我更高明的见解。可是，她去法国之后，我却松了一口气。她写信来，我也渐渐不回了，最后她哭着给我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说了分手。 “第五个女朋友很爱哭。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担心着未来，在哪个城市生活，房价多少，什么时候要孩子……可能正因为这个，我们总是吵架。 “第六个女朋友，对她感到最抱歉。她从小没有父母，很想要一个家，我也很冲动，我们差点就结婚了，可是最后还是分开了。” 说完这一切，阿树目光闪亮，真诚地看着我说： “但是遇到你以后，就会特别想安定下来。” （3） 恋爱到底应该怎么谈呢？ 因为理论太多，所以反而不清楚了。 有人说不应该太早跟对方上床，因为上过床以后，感情最多还能维系一个月。但也有的人说，我和男朋友第一次见面就上床了，不也很好吗？我们很快就结婚了，有了孩子，现在过得很幸福。 从稳妥的角度来说，我倾向于第一种观点。因为我也觉得，性欲的第一要素是新鲜感。不管多么迷人、身材多么好的女孩，只要新鲜感过去，就算穿上性感内衣，也无法再唤起男性的激情。而激情的消逝对一段关系来说，是致命的考验。 可是，我同时又认为，将性关系作为诱饵，有意利用男性“想要得到”的不理性激情而达到结婚的目的，也是一件挺卑劣的事。 说到底，支撑双方关系的，不应该是性，应该是彼此认同的价值观、对未来的共同期待，还有一些更本质的东西。 因为自己的脑子里其实也是一团浆糊，所以，我很快就和阿树上床了。这件事是他主动的，但也自然而然。既然恋爱了，没理由拒绝发生性关系——这是我的恋爱价值观。至于以后的事情，我乐观地想，总带有一种听天由命的成分。更何况，我自己也是想和阿树上床的。 他年轻、健康的身体，对我也很有吸引力。 上床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一开始还有一点点局促的感觉，但很快变得自然了。可以坦然地光着身子在对方面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对于恋爱来说，这应该是好兆头吧。 （4） 谈过很多次恋爱之后的恋爱，和第一次的恋爱有什么不同？ 我曾经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对于“永远要在一起”这件事，变得不那么执着了。 但是，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我并不在恋爱中。 其实当时我正暗恋着一个人，是公司的上级，已婚男人。 我很清楚自己不能越界，所以每天都过得很痛苦。既渴望看到他，又害怕被他看出自己的心情。他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对家庭也很负责，办公桌上放着女儿的照片。 其实到后来，我觉得他已经觉察到我的异样，想要和我保持距离，但又不忍心对我过于冷漠。他是个百分之百的好人。 怀着无望的爱情去爱着一个人，这种爱情，是孤独的心灵孕育出来的幻想吗？但是那种幻想也无比真切，越是无法接近，便越将完美的想象一层层加诸对方身上，心情一天天更变得沉重不堪。那段时间，我只要稍微有什么事，就会躲到洗手间去哭一顿。最后，我只能从那家公司辞职了。虽然那是我第一份做得比较顺利的工作，可我连年终奖都没拿到就逃之夭夭。 现在回想起来，人在痛苦的时候都会变成哲学家，对于世界和人生都抱着一种不可靠的达观态度。而一个生机勃勃的人总是对世界、对他人有诸多要求，也经常看不到事物悲观的那一面。 实则这个世界上悲观和乐观的事至少是对半分。 （5） 我和阿树的恋爱是什么时候偷偷改变了？ 刚开始看起来的时候一切正常，甜蜜的感觉没有改变，总是用“我们”来考虑将来。常常用“家庭”来形容两人的关系，尤其是阿树，经常这样开玩笑。 比方这样说：“你这么傻，看来以后会是家庭内部欢乐气氛的主要制造者。” 对了，关于“很多次恋爱后的恋爱和第一次恋爱有什么不同”的回答，还有一个，就是对甜言蜜语，一开始会有所警惕。 因为过去的经验总是证明，这种一时冲动的许诺不可能实现。 第一次见面就冲动地说“你嫁给我吧”的男人，最后在结婚问题真被提上日程时却支支吾吾，在困惑的心情中，终于发现他早就出轨。 但是，我相信阿树。这种相信里最初掺杂着一丝不安，我还会提醒自己“恋爱就是不确定的，不接受这一点就无法恋爱”“不要怀着必须永远在一起的心情去谈恋爱”。 这样的提醒表面上看起来很理性，可实际上只是让自己更加心安理得地享受眼前的甜蜜而已。 阿树对我说：“一起出去旅游好吗？” 我很开心。一起旅行，似乎是共度一生的前兆。 阿树很有行动力地定好了机票，我们一起去了越南河内。 假期过得很开心。我们没有吵过一次架，总是愉快地相处，阿树很体谅我，我也很迁就他的一些小小的固执。有一次，他很倒霉——想吃一家米粉店的时候，偏偏人家说中午就关门了。第二天他特意起了个大早，拖着我去那家粉店，虽然米粉其实并不好吃，可他还是吃得很满足。 旅行之后，我们回到了之前的生活。 忽然之间，一切好像失去了灵光的照耀，开始变得平淡了。 这时候我和阿树交往了三个月。三个月，正好是激情淡去的时间线，我能明显地感觉到，两个人的话题渐渐不像以前那么多，也并不总是那么精神满满地盼望着见面。 我以往从没对阿树以前的恋爱有什么疑虑，可是，这时候却开始担忧，觉得这段恋爱好像又要重蹈覆辙。 其实才只交往了三个月……我却终于忍不住提出来：“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你父母？” 我感到就是在那一刻，阿树退缩了。 （6） 从河内回国的那天，我们很早就起床，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到了机场。 我坐在登机口看行李，而阿树则在商店里到处转悠，想看看有没有值得买的东西。 什么也没有……他在远处失望地对我坐着鬼脸。 忽然他变出高兴的神情，小跑到我跟前来说：“我发现了一本印度的LP，最后一本，只要26美元，国内要卖300多呢！” 印度是我们下一站想去的地方。可是我们没有美元。阿树兴冲冲地掏出信用卡，结果刷了两张都失败了。 这本书买不成了。阿树有点闷闷不乐。我说：“那我回去买一本送你啦！”他反对：“可是这个便宜很多诶。”在这方面，他就像个孩子一样固执。 就要登机了。阿树忽然从排好的队伍里跑了出去。我惊愕地看着他跑到了一个外国老太太身边，问人家：“我想买一本书，能不能跟你换点美元？” 书终于到手了。上了飞机，阿树迫不及待地拆开书，却发现——是本盗版！ 不仅没有封面上应许的“精美地图”，甚至连彩图都没有，文字也印得乌七八糟。 “快扔了吧，看着多别扭。都说了我送你一本啦。” 他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把书留下了。 “其实看起来是一样的。” 可是谁都知道，看起来根本不一样啊。只是那么热烈想要买的东西，想尽了办法最后终于到手的东西，要丢开，多么不甘心啊。 我看着阿树孩子般委屈又失望的面庞，感到一阵心疼。 （7） 我和阿树已经分手了。 现在，我已经可以平静地看待这件事。 阿树和我的爱情，就像在机场买到的那本书一样。一开始那么热切地想要得到，那毫不理性的热情推着他排除所有障碍，但是，翻开书，却发现里面的内容不如自己所想。 这时候，会对自己说“读起来是一样的”，但其实以后再也不会翻开那本书。 不但是对我，这似乎是阿树所有的恋爱关系的模式。但这么说对阿树并不公平，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是那样的真诚。 阿树是我的第三个男朋友。然而，我知道这个数字并不诚实。我从内心深处，想要抹去之前所有不愉快的恋爱关系，仅仅承认那些带给了我美好回忆的。 我之前的每一段恋爱谈的时间都不长。于是，在每一段新的恋爱开始之前，我都在内心祈祷，希望这是一段长期的关系，当恋情炽热的时候，恨不得一下子就这样甜蜜地到达人生的尽头。 可是我们俩都像电影院里不耐烦的观众，当剧情不如预期，第一个反应就是离场。然后，或者听着别人赞叹“其实结局很精彩！”或者听人抱怨“早知道这么烂，早点走就好了！” 真遗憾，这毕竟不是我们亲身体验到的结局。 再见了，阿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