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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珊菜 他们又见面了，脸上都更加苍老憔悴和疲惫，说着些子女生活家庭琐事，离开餐馆，他的记忆像碎了一地的白月光，亦如当年的爱情，如今早已一片清辉寂静无语。 他们是中学同学，相知相爱，后来响应毛主席的政策为祖国献青春。他在“伤心省可怜县饿死我”基地从军11年，在仕途上努力攀爬争取早日晋升回京的同时，经常坐在黄河滩边给她写信，思念亦如黄河流水绵绵不绝。11年里，他从一个大杂院木匠和捡破烂家庭出来的穷小子，成了这支高科技部队最年轻的营长，白净秀气，也有部队首长和漂亮女兵的青睐，但他都拒绝了。可一个女人有几个11年，她不是王宝拴，身上有着家庭社会的压力和重负，她终究还是嫁人了。他回京听到消息，在自家的小窝棚里不吃不喝了三天，尚有气力的时候以一个男人的方式嚎哭，一个从来把所有困难咬牙抗下的他，这个样子让周围所有人震惊和心疼。 我们生命中总会遇到一个人，而且大多是在爱情最初的时刻，她可能并不多么出色，但爱情剥开了你心灵的外壳，亮出了你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如同剥开一只蚌。连微风吹过的凉意都会让你的心隐隐颤抖、微微作痛，这疼痛告诉你，你还活着，和活着的意义。然后这个人走了，你的一部分也随之而去，每当夜深人低回的时刻想起伊人身影，你的心底便永远空谷回音。是为初恋之铭心刻骨。 此后，除了双亲去世，他再也没掉过眼泪，他是个铁骨铮铮的军人，更加奉行男儿有泪不轻弹。过了几年，他成为这个艰苦基地第一个回京的干部，然后他娶妻生女，妻是爽朗勤快的，女也算是个省油的灯，仕途顺畅、衣食无忧、相敬如宾、他们的家庭生活，和这个城市千百万家庭并无大不同。 恋爱的犀牛里有一段经典的句子，忘掉她，忘掉她就可以不必再忍受，忘掉她就可以不必再痛苦，忘掉她，忘掉你没有的东西，忘掉别人有的东西，忘掉你失去和以后不能再得到的东西，忘掉仇恨，忘掉屈辱，忘掉爱情。像犀牛忘掉草原，向水鸟忘掉湖泊，像地狱里的人忘掉天堂，像截肢的人忘掉自己曾快步如飞……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但是我决定不忘掉他。 他同样如此，在爱情山崩海啸般的悲恸之后，他学着接受他们的生活不会再有交集，学着与生命和解。但他选择了不忘掉她，当生命的直线要永不相交的时候，他选择了做一条曲线，不停的遇见，交集缠绕，给自己一个念想的瞬间。30多年，她嫁人生子，工厂倒闭下岗，老公退休，抱上孙子，他全默默地看着，从共同的朋友圈里听说她生活窘困，他也曾想法通过各种渠道帮助她。他们在同学聚会上见过几次面，在喧闹中话也不多，但他再忙，她的生活再难，每一次聚会他们都不错过。 人人都说相见不如怀念，但人终究无法舍弃眼前的，只因为，能够见到她，便是满心欢喜的，只要彼此尚在人间，永无止息之日。你们彼此牵挂想念，看到对方生活得很好欣慰却百感交集，想到会失去联系就瑟缩惊恐，对方生活的不堪就满心焦急。他们可能是这世界上曾经最懂彼此的人，一个眼神就明白，但却有着最深的禁忌，这个词，自两人生命的直线分开的那天便不再提及，这个字眼就是爱。 如果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不会始终用力的望着对方。如果接受注定要失去，不会艰难的相见。也许无法再爱你，但我依然爱着你。 后来，在她做了奶奶、他的女儿上了大学的时候，他们开始用短信联系，起初是浅淡的关心问候，但偶尔亦有牵挂抑制不住的思念言表。这些，他最好的挚友是知道的，但在他的家人面前这始终是个最深的秘密。直到有一天，他的女儿在大年初一想从他的手机里偷转几条好玩的拜年短信时，发现了他的秘密。当年这个迷恋张爱的小文青，对他说，爸爸，你们已经回不去了，请自重，还有我永远不会告诉妈。 曼桢对世均说的那句“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是他文青女儿认为最痛的句子，张爱还在倾城之恋里说过，“我要我们一生一世都在一起，我要我们永远都不分离——好像我们做的了主似的”。我们当然做不了主，在他女儿的时代，做喜欢的工作、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实现些内心深处隐隐作祟的小梦想尚做不了主，他和她，在那个人的行为思想被束缚的年代，都是被时代洪流席卷的小浪花，上山下乡，参军入厂，一去多年，更做不了主。他和她，也许少了点信心和忍耐成为传奇，但终究是上帝操纵的两颗棋子，让他们经历熟悉和狂喜、痴缠和等待，归宿和和解，发现一起走过的路，太短太短，而人的一生，很长很长。 有人说，很多时候，我们深爱的是一个人，与之娶亲生子的，却往往是另一个人；还有人说，两个人分手之后却还是很好的朋友，无非两三种可能，一种是他们根本不曾相爱过，抑或，一个人一直委屈的爱着奉献着，还有就是他们现在仍在相爱。 而爱，是有很多种形式的，在茫茫人海中的惊鸿一瞥心底深埋是爱，瞬间花火燃尽留得余温贪恋温暖是爱，柴米油盐吵吵闹闹不离不弃是爱，只希望她健康幸福、在彼此守望的眼神中相安走过自己的人生，是一种成全，亦是爱。 而我始终认为，不论哪一种形式的爱，隐忍的、持重的、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就是让人敬重的。 他是我的爸爸，我敬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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