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地生活:凭一滴隐约之甜
Live in an idyllic way, due to a drop of filmy sweet给妈妈打电话的时候,问起现在家里吃什么蔬菜,妈妈说,就是梅豆角啊,现在已经结得很好,够每天炒菜吃了。
我想起来“五一”假期回家时看见的那架豆角,架在门廊附近,绿色藤蔓蜿蜒爬到门楼上去。这种豆角跟别的豆角一样,开紫白相间的小蝴蝶一样的花,但结出来的豆角又宽又扁,边缘上有一抹浓艳的紫色,炒熟了带有微微的苦,还有一种难言的独特香味。
作为农民,我家一直有一个院子,不仅供人居住,也荫庇一些动物和植物。从小到大,院子里常有一角是留给有藤蔓的植物的。六七岁时,有那么两三年,种的是两棵匏瓜,也就是俗称的“瓢”——不要说城市里了,现在连农村都很少见到它了。只要两三棵,藤蔓和绿叶就能把那个角落织成一片绿荫。到了夏天,开出雪白的花,引来蝴蝶和蜜蜂。秋天时就结出瓢来——比葫芦的体型大些,没有葫芦那妖冶的腰线。嫩的时候可以拿来炒菜吃,但因为总共也就结了十来个,妈妈就让它们一直长到老,等青色嫩玉般的外皮变成黄色木质的外壳,才摘下来剖成两半,挖掉肉和籽粒晾干,就成了舀水用的瓢。
另外一个角落,长着一丛竹子。我们那里不是竹的产地,我也记不得它们是从哪儿来的,单知道它们在院子里长了好几年,一直病病歪歪,很是纤瘦,叶子也总带着黄色。
厨房到大门口之间,有一片空地,夏日雨后,总要长出几朵蘑菇来。有一次又长出了新鲜的口蘑,妈妈捡了两片被雨水打落的泡桐叶,把叶子和蘑菇都洗干净,在蘑菇上撒了一点盐,用叶子包好,在地上浅浅挖了个坑放进去,再盖好土。之后找了一些干树枝,点起火烤了一阵子,扒开后给我和弟弟吃烤蘑菇。那是我们平生未曾体验的鲜美。
我们田地里,野生着很多种植物,其中有一种,家乡话称为“棘针”,也有可能是酸枣树的一种吧,现在我也不能确认。只记得那种树个子不高,枝干坚硬,秋冬之际掉光了叶子,在蓝天映衬下,线条如铁,很有不屈的美感。它浑身上下长满了长长的硬刺,不小心被扎一下就会流血。但我们常常折了细枝来玩,只要小心就是了。有天邻居家孩子随便拿了三五根枝条到我家,正好我闲着,便心血来潮,做了个新鲜玩意。家里有一些没用的泡沫塑料,又常年都有毛线。我用剪刀把泡沫塑料修成五瓣梅花的样子,又把鲜红的毛线劈开成细线,系成一小簇,用针穿过梅花芯,做成红色的花蕊。一个白瓣红蕊的梅花完成后,可以直接轻轻按在棘针的尖刺上。做了十来朵梅花,还注意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含苞,最后找到一个胖胖的白瓷酒瓶插进去。远远望去,枝干劲秀逶迤,花白蕊红。我堂姐第一次看见,惊喜地大叫:“哪儿来的干枝梅!”
在物质匮乏的童年,无处不在的各种植物,以及浸润在生活中的并不重大的小心思,为我的人生打下诗意的底子。
同学润华的妈妈是个天才,我一直这么觉得。
每个学期,都能看见润华穿的新衣服,一半是买的,一半是她妈妈亲手做的。我记得她穿过一条连衣裙,上身嫩绿色,泡泡袖,胸前镶了一道橙色的布条,布条两边缀着荷叶边,布条上绣了花和蝴蝶,下身的裙子橙黄色,下摆缀着嫩绿色的荷叶边。这条裙子惹得我羡慕了整整一年。
小学三年级,她妈妈还给她做绣花鞋穿。自己纳的鞋底,自己做的鞋面,格子鞋面上又绣了两朵蝴蝶。看见她这双鞋,我觉得自己脚上那双从城里带回来的凉鞋都不好看了。
不过,要不是那天看见她家的蚊帐,我才不会承认她的妈妈是天才。在她家玩的时候,我发现她家的蚊帐上都绣了两朵花。是用布剪出来,再用针线缝上去的。一朵是大红色的牡丹,一朵是娇黄色的水仙。看我吃惊,润华得意地笑了:“你看!这里其实是两个大洞!蚊帐破了,我妈妈才想办法这么补的!”就是从这一刻起,润华的妈妈在我眼里升级为天才。
让伤口开出花朵,将窘困化为美好,这种能力,很小的时候,我就这样见识过了。
第一次知道春曼和心曼姐妹,是《鲁豫有约》的编导尹老师介绍的。因为工作上的关系,我和尹老师有一面之缘,她得知我是做出版的,便将春曼和心曼的稿子推荐给了我。
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最终我们并未合作成功,但从那时起,我也开始关注曼曼姐妹。
春曼和心曼是黑龙江省铁力市桃山镇人,姐姐1974年出生,比妹妹大两岁。1977年,她们俩同时被沈阳军区医院诊断出,患了“婴儿型进行性脊髓肌萎缩症”,当时春曼3岁,心曼才1岁。没过几年,因为一次意外事故,她们的父亲也去世了,家里只剩下她们和妈妈,还有一个弟弟。因为家境困难,曼曼姐妹没有上过一天学,完全依靠自学开始进行文学创作,自1995年至今已发表文学作品三十余万字,更曾多次在国家级征文中获奖。
2000年,曼曼姐妹自费开通了公益热线“君曼心灵热线电话”,后来更名为“曼曼心灵热线”,这一开,就是13年。除了2008年曾短暂关闭过一段时间外,其余时间的每晚9点到10点,两姐妹都守在电话边。2005年,她们又开通了QQ情感交流热线,这项工作一直延续到现在。
2005年至今,姐妹俩已经出版了三本书。2005年的《生命从明天开始》,2008年的《如果我能站起来吻你》,以及2012年从10年热线听众的故事中凝练出的《救赎的爱》。
婴儿型进行性脊髓肌萎缩症的症状,是大腿和腰部逐渐向四肢开始引发肌肉萎缩,也就是说,从大腿和腰部开始,肢体会缓缓地一寸寸地麻木,直到最后侵入到呼吸肌,引发支气管性肺炎,患者不能甚至不能转动头部,更不能翻身。现在的曼曼姐妹,基本上有活动能力的也就是手和头部,上半身需要支撑才能坐好。
我与心曼通过几次电话,她声音甜美轻柔,喜欢笑,时时注意着是否麻烦了别人。从她的声音里,你看不出阴霾,看见的全是云淡风轻,晴天丽日。
之后,我又关注了曼曼姐妹的微博和微信,因此也得以看到很多她们的照片。姐妹俩长得很像,姐姐春曼气质沉静,心曼则略活泼一些。她们肤色细腻白皙,面容秀丽,留着乌黑的长发。虽然不常出门,每天也穿着干净漂亮的长裙,化着清新的淡妆。其实看上去,跟别人也没太多不同。
心曼比姐姐春曼的身体状况要好一些,所以微博和微信都是她更新的多。每天记录生活中发生的大事小事:担心母亲的身体,关心小侄子的成长,感谢朋友及陌生人的帮助……她更新的状态中,十条里有八条,都含有一个字:笑。
这是她最近的几条微博:
妈妈饿,一天6次进食,现做来不及,何况她还要忙一大堆家务。姐姐让我去超市给妈妈买苏打饼干。超市挂着笨重的门帘。我的手抬不起来,只能一根一根地往轮椅一边“扒拉”。进进出出的人们行色匆匆,我不好意思请求帮助。几分钟以后,一只手忽然从后面帮我挑起门帘,我感激地对她一笑,心里好好温暖哦!
在路口等人,一位叔叔说,姑娘,穿得太少啦!我低头,灰连衣裙,丝袜,白高跟鞋。叔叔不依不饶:孩子啊!健康是重要的,美给谁看哪!我咯咯笑:像您这个年龄不用美给别人看,我不一样啊!又问,啥病啊?肌无力哦!大叔惋惜地摇头,我又是“咯咯”地笑。大叔被我逗笑了,估计他心想:这丫头没心没肺嘛!
若干年以后的今天,如果上天能让我们再相遇,我会谢谢你让我懂得拥有,学会放手!分别的这些年,我经历许多事,也成熟了好多,所以,爱情并没有使我沉沦,而是帮助我成长。因此,你的爱从未离开,我的爱一直还在。这份感情燃烧了我的青春,也温暖了我的记忆。我很骄傲,若在你面前,我有自信灿烂地笑。(心曼曾与一位男孩相恋,最后为了男孩的幸福与之分手)
……
我一向不喜欢“坚强”这个词,总觉得有种倔强硬撑的意思。而真正美好的生命,是不管在什么样的土壤里,都温柔地生长下去,美丽地开出花来。在庞大而冰冷的命运面前,春曼和心曼像是两朵娇柔的白色花朵,看上去好像随时会被生活粉碎,却一直温柔又美丽地开放着。
在一张照片上,我看见心曼在黑发上别着一朵大红色的波斯菊发卡。
也许,给我们力量抵抗残酷现实的,真的不是那些辉煌又伟大的字眼,而是这种细微的、诗意的细节,正是它们,赋予我们生而为人的尊严,以一滴隐约之甜,消解了辛辣的人生百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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