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韭菜鸡蛋炒饭说： 我爸妈可能要离婚。他们谁都没讲过，我就是这么感觉到了。我今年二十六岁。 二十一岁那年回家，我妈在机场等我，一见到我就哭了。我以为是太想我，后来车子开到了医院才知道是我爸出事了。一个星期以后，我爸做手术摘除了右眼。 我在医院陪床差不多一个月，才从来访亲朋的慰问里推测出来龙去脉。我妈的姐姐有财务纠纷，我妈作为中间人偏帮姐姐，对方不服气上门寻仇，我爸被牵连。我爸事隔很久以后跟我说，从一开始他就极力反对，可是我妈一意孤行。后来对方被抓住，上庭之前求得了我爸原谅，并在我爸的说情下获得了从轻处罚，其重要原因也是我妈有错在先。后来一年多的恢复期，全家心理上和生理上都过得很艰难。 恢复期的后半年，我回去继续念书，因为相隔两地，所以是靠电话联系。那时候我很担心他们俩的关系，可每次给他们打电话我妈都说我爸已经渐渐恢复了，我爸自己也说很好，从来没有坏消息。我以为他们俩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受到太大的影响。 变化是一年前开始的。上半年我妈开始经常在电话里哭，我爸总是在旁解释说没事，是我妈更年期。下半年我回家住了两个星期，才发现我爸变了，他们的关系也变了，变得极差。我爸变得更敏感暴躁而阴晴不定，我妈则更瑟缩隐忍。我爸基本三天发一次火，说出来的话都极为难听刺耳，尤其是对我妈，让我甚至觉得那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仇人。而在我要走的前一个星期，我爸第四次为一件小事开始摔碗指着我妈鼻子骂的时候，我搅和进去了，故意的。我说他以强凌弱，他说我不孝。而在那次我和我爸对峙之前，我和他谈过很多次。那次搅和是我的最后一招，想敲醒他，让他看看现在他自己怎么对待我妈的。他以前一直很疼惜她。 我走之后，我妈总在电话里跟我讲我爸的好话，可同时她开始严重地依赖我，我知道，她害怕。我爸没法强迫自己原谅她，我没法强迫我爸重新爱上她，我爸没法让我对我妈的遭遇视而不见。现在我们三个人很辛苦地维持着平衡。 我想过让他们去看心理医生，或跟他们俩说干脆你们分开，前者在我们这个小城市里并不现实，而后者我不敢保证会导致怎样的后果，会不会成为他们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是等下要出去散步两小时的分割线~~~~~ 韭菜鸡蛋炒饭： 你好。你的这封信因为被豆瓣系统错判成垃圾豆邮，隔了好几个月我才看到，不知道你父母现在如何，你的情况如何。看到你努力保全你父母的婚姻，并深深为之苦恼，我想起了九十年代时的一些事儿。那时中国离婚率节节增长，我们那个小县城几乎每对夫妇都在闹离婚。我不少亲戚邻居，还有不少同学的父母，都加入了离婚大军。小县城人民对离婚夫妇的态度暂且不论，但对这些离婚家庭的子女则非常统一，所有人都在告诉这些孩子们：你没家了，你父母不要你了。弄得这些孩子非常恐惧和自卑，一些孩子只能麻木接受，另一些孩子则不得不去做超出未成年人责任的事情：努力维护父母的关系。声泪俱下的有，寻死觅活的有，帮其中一方抓另一方的奸的也有。这些孩子的努力，有些奏效了，有些则没奏效。总之，离婚这件事，孩子往往比父母还更在意，更容易受影响。相对于某一方配偶，孩子常常是更不愿意接受离婚结果的那个人。 你已经二十六岁了，对婚姻和家庭的看法肯定和六岁、十六岁时很不一样。年纪越小，父母在我们个人生活里占的份额就越大，地位也越高，父母离异往往意味着天塌了；但年纪越大，我们会越来越明白父母其实就是普通人，他们的婚姻也就是世上一宗平常的婚姻。他们有他们的麻烦，他们的贪痴嗔，他们的无力感。总之，我们开始慢慢接受以下事实：不能因为他们生了你，就觉得他们是天作之合。所以父母出了什么事儿时，为求冷静公道，不妨试试剥离他们的父母身份，先把他们看做是普通的朋友，即可心平气和做点分析。 所以如果你写信来，问的不是你父母的麻烦，而是你身边一对朋友夫妇的麻烦，那问题就会变成这样：一对三十岁左右的夫妇，有孩子，因女方判断失误且一意孤行，惹上大麻烦，男方因此被人寻仇，失去右眼。事后虽然短暂平静，但男方始终意难平，天天在家摔盆砸碗，可能有离婚意图，女方自知理亏只能忍气吞声，但已慢慢濒于极限。问这婚该不该离？ 估计很多人的答案都是离了吧。因为弄丢或弄病孩子离婚的夫妻不计其数，何况还是丢了身体发肤、不能复生的一只眼睛，放谁身上都难以忍受。男方是受害人，谁都会优先支持他的诉求，他愿意离就离，硬逼着受害人和多少算肇事人的女方一起再过几十年，每天早上对着镜子都要被提醒一次，多难受啊。而且真硬黏在一起，女方就真的好过了么？已经理亏，只能一直退让和忍耐；可越忍耐和退让越让男方觉得自己的委屈和火气是合理的，他的气永远撒不够——也不可能撒够的。女方要么就一直忍着，忍到最后连旁人都看不下去，或是还有点自尊，反击或离开。无论哪条路，婚姻都已经千疮百孔了，已成怨偶，何苦非得凑在一起过。有孩子？那不是问题，难道让孩子每天看到父母彼此虐身虐心，就真的对他很好么？ 按理到这里，这就不是个问题了。可是，你父母不是什么事还能从头再来的三十岁。你二十六的话，他们应该都五十多了吧。真离了的话，你父母还能顺利地再找到另一位满意的配偶吗？你父亲失去一只眼睛，你母亲多少造成了他失去一只眼睛，这两个标签，在小县城恐怕都不是重新嫁娶的好资本。你父母维持婚姻怕快有三十年了吧，婚姻的长期利益之一就是晚年养老的保险，在三十年之后抛弃掉前面的所有积累，还背负上沉重的心理和生理伤痛，就为忍不下一口气？据我所知大部分人都不打算这么豪迈。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婚姻本来就是一种合并合同，两人分担利益和风险，遇上世间各种各样的风暴，千回百转后，爱情可能漏得差不多了，有的连亲情都没剩多少了，却还有巨大的利益或风险，让人不愿意拆了它。你父母现在面临的就是这种问题，再在一起，未必有多大利益，但分开了，可能风险更大。尤其是你父亲，他年纪大了还有残疾，更需要有人照顾，也更难再结一次满意的婚。孤单且病痛的老人，真的就比怨偶好很多么？ 所以，摸着良心说，我真给不出什么路线建议，说得严重点，这就是地狱甲和地狱乙的区别。我想你和你父母，其实应该多少都明白。只是选哪一个都好像踩火炭，实在迈不开腿。唯一比较好的消息是，因为这两条路实在没什么太大区别，所以选哪个都不是大错。不妨把这些道理和利害坦诚地跟你父母，尤其是你那位激动委屈的父亲讲讲，让他们自己做决定的好。决定时间长短无所谓，不必催。作为子女，我想你最大的意愿还是他们幸福，如果他们做了自觉对幸福最有利的决定，那最好还是接受的好，毕竟他们的婚姻是他们的，你无法代他们享福或受过。 至于看心理医生或寻求其他治疗和帮助，我是强烈赞成的（邪教和练某功除外）。我还建议出去旅游、散心，做一切能释放情绪的事情，而不是在家里憋着大眼瞪小眼。另外我不知道现在在小县城看心理医生有多难，但你们附近总有大一点的城市和省会吧？去那里的长途车总有吧？不是逾越天堑一样难的事。相对于没头苍蝇一样地乱痛苦着，这总是更靠谱的一个尝试。不瞒你说，我妈当年要是再坚定一点，真带我去成都看了心理医生，我的青春期也不会过得那么苦，会健康不少。怎奈何她那时候怕被小县城人民笑，很快就放弃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县城人民总该有点进步了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