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那样深深地爱过:她爱得柔肠寸寸,百转千回;他却是浑然不觉。 在秋叶金黄的十月,在那场大型歌会的人海中,她惊鸿般的一回眸,他青春灼灼的容颜,那样惊雷般地撞入少女的心。她慌乱地低头,羞走,却忍不住佯装无事地回首,把红晕拂面的心事悄悄泄露。 那夜,有多少位歌星登场,又唱了多少首好歌,她全然没了印象,满脑子里摇晃的,都是少年翩翩的身影。他红色如火的T恤衫,他激情晃动的荧光棒,在她的心海里摇出一片醉人的迷离。 就那样喜欢了,她不敢用那个珍贵的字眼,那个字是她眼睛里的瞳仁,是花朵上一触即碎的露珠,她怎么能轻易地说出呢?于是,她站在那个距离上,像呵护一个谁都不能告诉的秘密,呵护内心深处的潮起潮落。 仿佛上苍有意地眷顾,让他与她就读于同一所拥有近五千人的重点中学,只是他已读高三,是理科班转来的借读生,她则是高二文科班的。如此,他们的遇见迟了许多,也就丝毫不必奇怪了。好在他们的住所相距不远,他租住在前街,与她仅隔了一条不足三百米的马路。 很快,她知道了他的名字,知道了他是计算机高手,知道了他的梦想……甚至知道了他与同学争论时的习惯动作,和他说话时常用的口头语。 是的,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她都会尽力地去捕捉,都愿意去猜测,比如为什么他走路总是那么快?为什么他眼睛里看不到一丝的忧郁和烦恼?他的洒脱来自于怎样的人生在握? 她不敢与他对视,甚至不敢与他对话,她更习惯于用似乎漫不经心的目光打量他。当然,她心里盛满了渴望,渴望他们能够在一起无拘无束地畅谈,像花开花落那样自然。只是,那样热切的渴望,被她用外表隐忍的平静掩盖了。 她觉得自己是一个灰姑娘,而他从始至终都是被羡慕和热爱包围的白马王子。似乎能够在那样一个距离上关注着他,暗暗地听着他不时响起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便已得了老天的某种恩赐。她不敢奢望走近他,仿佛一走近,他就会立刻从自己眼前消失,再无影踪。 她的喜怒哀乐开始与他有关:他的模拟考试成绩优异,她欢欣得像自己中了大奖似的;他体育课上碰伤了腿,那丝丝的疼仿佛是从自己的骨髓里渗出来的;甚至从他哼唱的歌曲变化里,她也能感知他的激动、开心、牵挂和忧伤。他的眉宇之间,刻着她情绪的风雨表。一天又一天,简单而枯燥的学习生活,因为他,多了那么多的明媚。 知道他会回到他所来的学校参加高考的,只是没有想到,他走得那样匆匆,匆匆得令她猝不及防。她甚至没有来得及跟他打一个招呼,他就在那个早晨不辞而别了。 那整整一天的落寞,是李清照的几十首词也无法形容的。 草长莺飞的五月,独自站在高高的阳台上,风撩起她有些纷乱的黑发,那首《致爱丽斯》的钢琴曲在心底低低地响起,她的眼睛里满是闪烁的晶莹。面对城市的万家灯火,她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冷,直入肺腑。 她曾花了很多时间,想方设法地打探他回到了哪里,想知道他升入了哪一所大学,可是,她最终只是得到一个有点儿含糊的信息——他好像是考到了南方的一所大学。 “好像是”,多么有意味的一个短语啊,宛若她对他的那份情,那份无疾而终的喜欢。她轻轻地呢喃,无法说出的疼,啃噬着柔柔的心。 很快,她就升入了高三。进入了各种题海的包围之中,为着那个被无数学子镀上了金色光环的大学梦,开始了昏天黑地的拼搏。而他,似乎已定格成了一帧帧美丽的图片,被记忆收藏,虽然偶尔还会想起他,还会心海涟漪荡漾,但她已经能够分清楚哪些是梦想哪些是现实,更知道了孰轻孰重。 再后来,她上大学、读研究生、留在京城工作、结婚、生子……日子波澜不惊地向前推进。她已见多了各种爱恨情仇,已对爱情婚姻有了深刻的体味。偶尔,想起那些锁在日记本里的爱恋,她便哑然:真的是往事如烟啊! 本以为那些斑斓的往事,已被时光的长河冲成了一片苍白。却不曾想到,那一日,随手翻开的一张晚报上,他那被无数次在心底抚摸的名字又石破天惊地闯入她的眼睛。而此刻,他在隔了万里山河的另一个国度里,因一场突发事件,已长眠在了他乡。 虽是二十年音讯杳无,报纸上他的遗照,与记忆中他那帅气的形容,已有了很大的变化,但她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没有错,正是他。 怎么会是这样?这样的纸上“相逢”,更像一个黑色幽默,更像一篇小小说出乎意料的结尾。握着报纸,她久久地呆立无语,肆意漫过来的记忆潮水,将她淹没在无处倾诉的悲伤之中。 谁说爱已经远走?在随后的日子里,她开始通过各种方式寻找有关他的信息,努力地想勾勒出他这些年来的生命轨迹。于是,她知道了他一帆风顺的求学之路,知道了他不幸的两段婚姻,知道了他在老家还有一位卧床的母亲和一个八岁的儿子。 从此,她开始给那可怜的老人和孩子经常寄钱,每一张汇款单上,都署名:曾经那样地爱过。 是的,曾经那样地爱过,不只她自己知晓,天地知晓,时光也知晓。 (文/崔修建) 我们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也会错过很多人。 时间,让深的东西越来越深,让浅的东西越来越浅。 我们真的要过了很久很久,才能够明白, 自己真正怀念的,到底是怎样的人、怎样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