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潇 发表于 2017-7-18 15:06:47

12 遭遇潜规则


规则就是看演出前在售票处买票,潜规则就是看演出前在黄牛党手里买票;规则就是考试前背书抱佛脚,潜规则就是考试前拎着点心匣子去出题人家看答案。

鸡鸣狗盗也是为了更好更快地成事儿,但没潜的不一定不成事儿,潜了的也不一定就是走了捷径。



潜规则这个新词儿一被提出来,我第一分钟就理解了。就像我认识了一朵花的模样许久之后,突然被别人告知了花的名字,而且这名字还挺传神。

新词儿一出,人们很激动,好像大白天里突然见了鬼。人们虽然早知道世界是有鬼的,但这下总算把鬼看真切了。广义的潜规则,涵盖了很多种类的行业和事件,但由于天性使然,人们说到鬼,普遍喜欢艳鬼;谈到潜规则,也就普遍喜欢狭义的潜规则,就是那种粉红色的。粉红色的潜规则可以用来捕风捉影,口耳相传,适于作为佐餐的谈资,引发无数遐想,消磨掉许多时间。


大家伙激动的时候,唯有一小撮人默不作声。这一小撮人包括有能力潜别人的人,听了传言不过在暗处冷冷一笑;还包括有资本值得被别人潜,或者已然被潜过的人,牙早都打碎了,咽在了肚子里。这其中一定有许多初来乍到怀揣梦想的年轻姑娘,她们最有可能遭遇到潜规则,当然,我还是指粉红色的。


我和玮玮在大学毕业之际,就曾为了捍卫自己的人格和行业形象,与别人辩论:敢说我们这个圈儿不好、这个圈儿乱?你那都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你又不是真混这圈儿的,你怎么就知道了?再说了,就是真有,我们也永远大义凛然,出淤泥而不染,我们就不向社会阴暗势力屈服!总归是邪不压正吧?我们就不信了,做一个善良努力有实力的人,社会还会打压我们不成?

说完这话没两天,我在一个高尔夫栏目试镜通过,玮玮也被一个娱乐节目录取,我们欢天喜地地奔向了新的工作岗位。

高尔夫栏目的导演,也是该栏目的独立制片人,是个说话滔滔不绝的北京人,大家都叫他鹏哥。鹏哥个子不高,脸上总是放着光,一副创造力旺盛的样子。试完镜之后,鹏哥大大地表扬了我,告诉我先回家自学高尔夫知识,多做功课,一个月后节目筹备完成,进棚录制。我喜不自禁,觉得自己很幸运,工作来得轻松容易。


栏目组经常聚餐,鹏哥总是带着摄像与编导主力几个人东吃西吃,席间还连带开展工作会议。我参加了两次,看到整个队伍相处融洽,很是开心。接触多了,发现这个高尔夫栏目也有难处。由于是制片人承包类节目,所以节目前后的广告和冠名等,要依仗赞助商的赞助。拉赞助自然是要花工夫的,但这个不是我能够担心的事情。


除了与栏目组内部人吃,鹏哥说还要拉上我和赞助商一起吃。鹏哥说得在理:人家看到你栏目主持人的水平,才能去判断栏目整体的质量,才会有信心赞助你。我觉得我已经是栏目组的一分子,有责任义务帮助栏目组增光添彩,就义不容辞地答应了。


这一吃不要紧,绵绵无绝期。

星期一和场地赞助商,星期二和球杆赞助商,星期三和球衣赞助商,以此类推,周末无休。我吃得浑浑噩噩,胃肠颠倒,好歹总结出几条,但凡生意有点规模的人,第一,爱聊天;第二,爱喝酒,第三,喝好了爱捏年轻姑娘的小手。而饭桌上唯一的年轻姑娘,就是我。


如果各位赞助商是妙龄帅小伙,我虽然也不好让人随便就摸了小手,但回避闪躲起来,总能算是青春风情、少年嬉戏。问题是,来人十个有十个是奇怪的大叔,而且形状各异。岁月不饶人哪,他们喝多了以后,肤色与造型就让人更加不忍逼视。但奇怪的大叔们自己对此浑然不觉,仍旧吞云吐雾地侃侃而谈,说到兴奋处,混浊的眼睛还放出小光来,嘿嘿两声,鹰爪般的大手就伸将过来。我如临大敌,连忙左推右挡,大叔乐了,以为我在故作扭捏娇嗔,于是抓得更加牢固。每当这时我都用求助的目光望着鹏哥,鹏哥对此好像永远视而不见。为了栏目组的面子和利益,我一不好拍案而起,二不敢拂袖而去,只好无限屈辱地放弃挣扎,绝望地等待大叔自己攥得累了把手松开。等到终于松开,我那瘦弱的小手早已被钳得白中泛青。最恶心的是,被捏过的地方总是黏糊糊,油腻不堪,我一阵反胃,不知道大叔刚才都用这手摸过什么。


顿顿饭局超过三个小时,包房里永远乌烟瘴气,我可怜的小手被几经蹂躏,再加上肠胃不适和心灵打击,终于病倒了。

病倒第二天,鹏哥就给我打电话:“丫头出来吃饭啊?”

“我病了,胃疼,我不出去吃了。”我委屈极了。

“胃疼啊?我叫服务员给你冲杯温的蜂蜜水,喝了就好了。你不能吃就少吃点,我现在过去接你啊!”鹏哥说话快,根本没容得我插嘴。

“鹏哥我真不想去了!每次我都干坐那好几个小时,特别难受。”我越发委屈。

“你怎么回事儿啊?那几个赞助商都觉得你当主持人特别好,点名让你来呢,我已经答应他们你一定来了。赶紧的,别让人家等咱们。”鹏哥明显不高兴了。

“离录像不是还有半个月呢吗?我到时候一定好好主持行吗,鹏哥?”我都带哭腔了。

“你这个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个主持人多少人想当呢,你知不知道?摸你两下你能掉块肉吗?就讨厌你那个可怜巴巴乖乖女的样儿!”鹏哥连珠炮一样地骂我,把我骂呆了。我觉得这不是我认识的鹏哥,他当初决定用我的时候,还特意夸我气质出众来着。


看我半晌没说话,鹏哥可能觉得他骂重了,又开始软硬兼施:“丫头你帮鹏哥想想,这一轮赞助谈了几个月了,就差最后一哆嗦了。赞助商说喜欢你,你就帮鹏哥个忙。到时候咱们栏目赚钱了,你也出名了,多好啊!到时候,全国高尔夫爱好者,都认识你!”


鹏哥不说这最后一句,我还泛起点恻隐之心,他一说全国高尔夫爱好者都认识我,我真彻底吓坏了。几个奇怪的大叔,我已经招架不住,全国得有多少高尔夫奇怪大叔啊!

我最终没有去赴饭局,那天以后,鹏哥也再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他一定会告诉别人,他挑这个主持人,算瞎了眼。

奇怪大叔们让我心惊胆寒,但比起玮玮的经历,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玮玮进了娱乐节目组,没有马上做主持人,组里安排她先观察实习。玮玮并没有失望,毕竟初出茅庐,的确应该向前辈多多虚心学习。玮玮是山东人,外形属于巩俐那类的,性格大方直爽,在组里也肯吃苦耐劳,同事都挺喜欢她。


实习了一个月,玮玮觉得自己翅膀硬一点儿了,主动去找主任问什么时候能上节目。主任把玮玮上下打量了一番,告诉她:“你外形条件都不错,性格也适合娱乐节目,很有发展,就是缺乏经验。”


“那您看,我怎么尽快增加经验呢,我这个月学了不少东西了,得有机会才有经验啊。”玮玮急切、虔诚地注视着主任的大扁脸。

主任看着玮玮那俩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悚然动容,又像是沉思了一下,然后说:“那这样吧,我抽个时间给你讲一讲。白天我都特别忙,过几天下班吧,我提前通知你。”

玮玮像得了圣旨,好几天都没睡好觉,天天盼着主任的通知。终于有一天,主任给玮玮打了个电话:“晚上7点,你在台西门口对面马路上等。我开车出来接你。”
当天傍晚,玮玮坐着主任的车,来到了西三环香格里拉饭店一层的酒廊。

在酒店逗留的四个小时,玮玮说让她记忆犹新,永志难忘。

两人落座之后,主任要了一瓶红酒,给自己和玮玮满上。

主任说:“我们先不用吃饭了吧,反正你上镜有些胖。”

玮玮马上很惭愧,当时就暗暗下决心减肥。

主任先从玮玮的星座和业余爱好问起,玮玮觉得这是主任知人善任的表现,都认真回答。主任再问起玮玮的恋爱情况,玮玮怕主任嫌弃她没有全心扑在电视事业上,有也说没有,主任满意地笑了。


不知不觉,第一瓶红酒喝完了,主任又要了一瓶。第二瓶快见底儿的时候,玮玮依然脸不变色,神采奕奕。

主任有点诧异,心虚地问玮玮:“你们山东人,女的也都挺能喝的吧?”

“那也分人哈。我妈原来不能喝,都是被我奶奶练出来的。”

“你奶奶?”主任惊了。

“对啊,我爷爷去世以前,他们老两口每天都烫壶烧酒喝。我爷爷去世以后,我爸特忙老不在家,我妈就陪我奶奶每天继续烫烧酒喝。我妈要不在家,就是我陪我奶奶喝!”玮玮继续眨着她那毛茸茸、黑葡萄般的大眼睛。

主任汗都下来了。千算万算,没算出来今天约出来一个小酒腻子。主任有所不知,一瓶红酒根本不是玮玮的量。她没被放倒,主任自己先倒了。

主任是真晕了,但是他看到玮玮脸上多少有了点红晕,又燃起了希望,正好将计就计。

主任用的是苦肉计,东倒西歪地说喝多了开不了车,一动就晕,让玮玮帮他就在楼上开个房。
房也开了,主任也被扶上床了,躺在床上刚只捏了玮玮的腰一下,冰雪聪明的玮玮,瞬间就明白了。

“主任!主任您好好休息,我回去了。”玮玮没等主任说出下一句话,噌地抓起包,从香格里拉酒店落荒而逃。

自然,我没有当成高尔夫主持人,玮玮也被迫离开了娱乐节目组,就业迫在眉睫,我们都来不及悲愤就又奔向了下一个工作岗位。但从此学聪明了,进组先察言观色,然后默默地采取战略防御。


就这样,我们和潜规则初次相遇,有惊无险地擦肩而过。但我知道,躲得掉是因为我们都有退路。这扇门关上了,我们自知可以再去敲别的一扇。而有的人是躲不掉,或者不能躲的。

如果你走的是华山一条路呢?假如你是个天生美人胚子,但是家境贫寒,全家都指望着有朝一日靠你鸡犬升天。于是孝顺的你从15岁就立志当女明星,起早贪黑地练功。但是偏偏运气欠佳,熬到25岁,才混上了一个三流电视剧女配角。这时候一个知名导演偶然发现了你,说你条件和感觉都不错,是可塑之材,还说考虑启用你当一部大戏的女主角。只是——话里话外要跟你潜规则,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你潜还是不潜?


当然,你也不傻,知道潜了也不一定真让你演,但是如果不潜,就一点机会没有,你前半生的十年投入就继续将付诸东流,你家乡的老母亲依旧眼巴巴地盼着你的好消息,却不知道你要哪天才能熬出头——如果把你逼到这个份儿上,你潜还是不潜?

设身处地地想了想,我觉得,太纠结了。

没经历过人家的境遇,就没有资格不齿和唾弃人家的选择。只应该庆幸自己没有走上那条血雨腥风的路,当然,爹妈要是没给那模样,想走也没资格。关键在于,走之前要想清楚那未来的代价,一旦走起来,就是逼上梁山,青春只来一遍,很难回头。


在一个通过交换运转的世界里,人人非得用自身所有的去换自己没有的么?我看到一拨又一拨的姑娘,怀着梦想走上征途,我听见一个又一个关于粉红色潜规则的故事,依然在世间流传。他们说潜规则已经是客观存在,我说那么祝她们幸福。如果毒药是药,潜规则就是规则。




前半生已经尝够了惨淡生活的苦头,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信念稍微转动,也许就可以改写自己和家人的历史。能力和机会现在给了你,你是要立马兑现还是要坚持信念?这个思考过程一定是纠结的。


没经历过人家的境遇,就没有资格不齿和唾弃人家的选择。

走之前要想清楚那未来的代价,一旦走起来,就是逼上梁山,青春只来一遍,很难回头。

如果毒药是药,潜规则就是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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