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只想和你做爱,还想和你相爱
连续好几天了,林子一直处于“末日将至,人之将死”的状态中。她躺在北京的四环外的某个地下室里,看着混沌的夜色,一直在思考,爱是什么,生命有何意义。
林子并不是文艺女青年。她之所以忽然变得如此“矫情”,只因为她太痛苦了。
引发这种连绵不尽的痛苦的,是她的男友王小伟。就在上周,他忽然说:“分手吧!”然后搬离出租屋,彻底消失。
王小伟也是北漂族。来自四川的一个小镇,170的身高,长相不出众,搞IT,是那种放到人海就消失不见的人。
在他身上,林子看不到逆袭的希望,也无法期待天降横财的奇迹。
但是,她需要一个人,和她在冷漠而浩大的北京互相取暖,于是,在某一个冬天,他们靠拢并相爱。
三个月以后,林子退了自己的房子,搬去和王小伟同住,一来节省房租开销,二来可以更靠近对方,寻找身心的慰藉。
两个年轻人,荷尔蒙爆棚,对彼此的身体自然无比迷恋。他们根本无暇思考为什么要在一起,就已经滚到了一起。
楼板薄,邻居隔墙有耳,就把被子铺到地上。
有时天冷,暖气又烧得若有若无,但功课照做。
因为做爱频繁,时常裸露,两个人轮着感冒,可是,爱也像发烧的身体一样,令他们热气腾腾,昏头昏脑,不辨西东。
这时候的他们,就像两个孩子,各自端着一盆火,邀请对方来自己的火上烤烤手,烘烘身子,暖暖心。一边烤,一边笑,整个北京城变成温暖的火炉,令他们感到莫可名状的舒心。
如果相爱的两个人,都像开始时他们一样,都在给予,都在表达,忘了索取,该有多好!
可惜,爱,必然是有索取的。
两周以后,他们忽然爆发争吵。
原因是王小伟到了12点多才回出租屋,而当天没有加班,也没有应酬,林子打了60多个电话,他一个没接。
她感到异常的焦虑,二话不说,收拾好东西就去了闺蜜家。
连续三天,都没有开机。王小伟在第三天下午,在林子公司楼下等了2小时,才等到了她。
她置之不理,他亦步亦趋;她冷若冰霜,他好颜好色。
她回手甩了他一巴掌,他愣了一下,然后告诉她:“前天晚上我在公司睡着了,我太累了……”
她不信,他再解释。
三小时后,他们终于和好。
像往常一样,坐着地铁,又转了一趟公车,回到出租屋。做饭,做爱,一切都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但是,林子对爱的不安、匮乏、紧张,开始撕开口子,让王小伟看到了里面黑洞洞的恐惧。
王小伟对这种恐慌非常熟悉,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像一个乞丐一样希望获得他人源源不断的关注和爱。
是谁说,世界上所有的行为只有两个目的:表达爱,索取爱。
无论你或你身边的人在做什么说什么,看起来多么的过分,多么不可理喻,归其根本,这里面的动机:不是在给予爱,就是在索取爱。
林子和王小伟之前的热情似火,互相体谅、支持、理解、缠绵,就是在给予。当一方给予,另一方也会给予。当一方的爱给得如此阔绰,另一方也不会吝啬。这样,爱就会能量流动,积极循环,令两人都深感爱意盎然。
但是,当爱进入互相索取,“我要你关注我,我要你哄着我,我要你每时每刻都想到我,我要你满足我……”
另一方在这种逼迫下,本能地觉得累,觉得身体被掏空,于是也想索取。
如此一来,关系就进入恶性循环,我要,你也要;我要更多,你也想要更多。周而复始,不断轮回。于是痛苦。
爱令人痛苦,不是一方大奸大恶,另一方至善至美,而是因为以下两点原因:
1.你要。他不给。
2.他要。你不给。
究根结底,我们都是缺爱的人,每个人都像干渴的沙漠一样,期待别人给予清水,给予雨露。
问题是,当沙漠遇见沙漠,都想汲取,都想要,就会导致一个结局:两个人都变得更加干旱,更加饥渴。
这种饥渴是一晚上做3次爱都无法满足的匮乏,也是一天说100句情话也无法修复的缺陷。
它来自生命深处的恐惧。就像灵魂里安了一个不断工作的抽水泵,需要向外不断地抽取爱、能量,以填满空洞的自我。
王小伟是这样,林子也是这样。他们的互动渐渐进入一个僵局:
你怎么老是想着你自己。
你为什么不关注我啊,你为什么不哄着我啊,你为什么不满足我啊?
那你呢?
你又为什么不关注我?不满足我?我也想要啊,你怎么不给我啊?
互相折磨,互相控制。
恶性循环。
这种轮回一定要等到有人开始觉察,开始成长,站起身来,变成一个真正的大人,才会宣告终止。
王小伟是先成长起来的那个人。他开始承担责任。物质的,精神的。
他接更多的活,升到更高的职位,写更长时间的代码,更专注于专业技能的提高。
同时从原生家庭开始,自我诊断,自我疗愈,以更好的状态与恋人相处。
可是,几个月以后,他发觉自己累不堪言。
林子依然不安。
他晚归,她焦虑;
他独处,她紧张;
他微信上有漂亮异性,她担心;
他没有及时回话,她歇斯底里。
面对林子强烈的不安全感与控制欲,王小伟开始有意无意地逃离。
而他的逃离又导致林子更旺盛的不安,对他的控制越来越紧。
比如,她当面锣、背面鼓地希望他能向她求婚,希望他能在今年年底能存上30万,希望他父母和她父母一起出资,在北京买个小房子,希望可以不用挤地铁上下班,希望王小伟能更强大些、成功些、牛逼些,给她一个安稳清闲的生活。
而在感情方面,她的控制也在加强,比如,她要他每天8点以前回到家,如果没有,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直到他出现在她面前。
有一回,王小伟和朋友们在唱K,林子在出租屋里,感到一种若有若无又无法摆脱的不安,她给王小伟电话,结果,因为包房太吵,他没听到。
不安就变成了焦虑,她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依然没接。
焦虑就变成了恶意的猜想,猜想就变成了恐惧。
她无法自制地给王小伟的每个朋友打电话,一边打,一边又对自己的表现深感不安:我这样好像太不大气了!
这样一来,这种自我贬低又加重了她的不安。
她就在这种折磨中,精神紧张得不行,等到王小伟回家,一进门,她大哭出声,登时崩溃,大喊大叫,歇斯底里,愤怒得犹如受伤的野兽。
王小伟被吓到了。
他能理解她的委屈,却无法消化她的疯狂。
他觉得:“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不就几个电话没接到,你至于嘛!”
可是,之于林子而言,她却被恐惧所控,对王小伟、对未来、对他人,都紧张不已。
她担心被别人笑话!她焦虑于男友的若即若离,冷若冰霜!她恐惧生活空空如也,自己什么也抓不住。
于是,在王小伟看来很寻常的小事,可能都会刺激到她。
她需要王小伟靠近她,拥抱他,把她抱到床上,狠狠地要她,吻他,填满她,然后告诉她:
“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
“我那么爱你,怎么可能会离开,你别傻啦!”
“别人都觉得你又漂亮又能干,怎么可能笑话你,大家羡慕都来不及呢……”
她需要王小伟更强大,更出色,更靠谱,更滴水不漏地保护她,更无懈可击地工作;她无法赢得天下,无法锦衣玉食,无法成为人上人,无法在北京城立住脚跟,于是,她希望王小伟能为她做到,如果他做到,她就安了心。
而这些心思,她都不能让王小伟知道。
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自卑与无能,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敏感与脆弱。
她觉得羞耻。
她不愿意裸露真实的自己。
于是,她用指责来转移自己的恐惧,用攻击来掩饰自己的软弱。当她挥舞起语言的兵刃,满脸杀伐,语气凶狠,她会暂时摆脱虚弱,看起来强大无比。
心理学家早已说过:攻击是一种愤怒的能量。
愤怒是一种次生情绪,为了掩饰内心深层的创伤。
比如,尴尬,无力感,委屈,慌张,焦虑等感受,我们都不喜欢,也不想面对,更不愿意表达,就会把这个情绪演变成愤怒释放出来。
只是,林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真正令她受伤的,不是王小伟,而是她自己。
她的自我价值感太低,力量不足,恐惧太浓。
当她无法自我觉察,自我成长,那么,这就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令她不得安宁。
和谁上床,都会在激情褪却时,发现这些病症又冒出头来,发出信息:“我疼,我怕,我要……”
和谁相爱,都会在甜言蜜语巫山云雨后,看见它的临床反应。
和谁结婚,都会在日常生活里,发现它已成为你常客,不请自来,挥之不去,令你无可奈何。
林子却无法真正自省。
她一直以为,这是女人正常的反应。
于是,不反思,也不积极沟通,只是辩解,或在冲突发生后,一味评价与指责对方。
可是,王小伟越来越无法适应她的索取,他在内心哀叹:林子,我不仅想和你做爱,我还想和你相爱啊!
可是,相爱不是儿戏。相爱是有条件的,它要求相爱的对象,是两个健全、能成长、能自我负责的大人。
只有两个大人,才能互相支持、理解、体谅、欣赏。
一个孩子和一个大人,只能照顾与被照顾,依赖与被依赖,讨好与被讨好,抱怨与被抱怨。
一个孩子和一个孩子呢,则在欢喜时做爱,愉快时缠绵,不爽时指责,受伤时攻击,无法处理冲突时则向外界控诉,让“各位父老乡亲都来评评理”,这样的爱,当然不能成为彼此的成长液。
爱不只是做爱。
爱是两个人精神上的共同成长,是真正的互相看见与接纳,是共同承受命运,一起创造亲密。
如果不能,那就友好分手,放对方一条生路。
王小伟终于在2017年3月的某个夜晚,向曾经同床共枕如胶似漆的恋人说:“分手吧!对不起!”
那一刻,林子感觉世界像被人摁了暂停键,无声无息,动弹不得。
她怔在原地,忘了哭,也忘了叫,只觉得整个人都在下坠,下坠,往无底的深渊下坠。
而在下沉的间隙里,她看见黑色的深渊中央,蹲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她睁着惊恐的圆眼睛,对她说:“我要长大,我要真正的爱!”
爱不是捆绑,而是滋养;爱不是吞噬,而是自由;爱不是依赖、指责与抱怨,而是接纳、承担与负责;爱不是体液的交换,荷尔蒙的灼烧,而是理智的清明,能量的饱满,精神上的肝胆相照,生活上的同甘共苦。
懂得了这些,爱就不会成为一次接一次的伤害,而是一场接一场的福荫。
祝所有人都能通过相爱,寻到真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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